作者:Christopher DeWolf
Kacey Wong, 这位香港知名的视觉艺术家此刻正坐在中环海滨的一条长椅上,静静地看着电视制作人员忙碌地拍摄着眼前成片的雕塑作品。一旁有着Antony Gormley以及Yayoi Kusama这样国际级艺术大师的作品。他自己的那套六件的线框雕塑“行星与彗星”(Asteroids and Comets)这次也被选中参展。
“这才像个雕塑公园!蓝天、草地、配上大型雕塑。在香港,很难得找到这样的空地,” 他说。
由香港艺术中心举办的这次港湾艺术雕塑展持续了接近2个月,从2月22日到4月11日。期间香港的维多利亚港湾汇集了各类全球顶尖的公共艺术,这在公共艺术比较少见的香港算得上是史无前例了。本次活动的举办场地同样来之不易,毕竟中环海滨只有不到40%的区域是对公众开放的。而且这片区域是10年前填海造地的产物,每每望着这一片10年前填海造地而得的区域, 总有种它是在高楼与汪洋大海之间偷来的的窃喜感。
置身于中环港湾,望着背后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香港的过去。这里从来没有雕塑公园,因为这座城市压根没有为艺术留下什么落脚之地。在香港,几乎所有的问题都与地产有关。
Kacey的雕塑再过去一点的地方,是一块临时活动场地,过去常用于举办音乐节和嘉年华等活动。此刻则是最新一期的“中环艺术” (Arts Central)展览,那里也吸引了不少人潮。沿着海岸线再往远处望,还有摩天轮,一小部分暂时闲置的空地,渡轮码头,巴士终点站以及连接中环和湾仔的新地下高速公路入口……这一块是香港这里罕见的没有用来盖房地产的土地了。
|香港中环,皇冠上的宝石
如果香港想要打造一处能和悉尼,斯德哥尔摩或者洛杉矶媲美的海滨路段,唯一的一张王牌可能就是香港的中环海滨。
香港海滨事务委员会(Harbourfront Commission)是香港政府的智库。其主席Nicholas Brooke把香港的中环比喻成皇冠上的宝石。虽然目前这里长达73公里的海岸线只有不到一半对外开放。但是在他看来,香港政府是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毕竟大约有50公里的海岸线是由他们掌控。
中环港湾未来的发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政府的决定。正式对外公布的开发方案其实是非常振奋人心的。方案承诺将把这里打造成香港的中心地段,一个高度开放的世界级舞台,一个充满活力和激情的地标地块。然而10年过去了,这里除了被切割成小区块不断对外招标,出售以外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太多的惊喜。
Peter Cookson-Smith,一位曾在70年代参与过沙田和大浦新镇规划的老规划师表示,因为没有太多类似的优秀城市规划案例作为参考,香港白白浪费不少大好机会。现在的香港如果想要利用好其充足的海滨资源来开发丰富的水上活动,涉及的改变和工作量都相当可观。
|码头是香港所有故事的开始
如果不是因为码头,香港将会是完全另外一个模样。正是看中了香港的码头在海运中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优势,当初英国人才会选择开发这个自然资源并不丰富小渔村,并且最终把这里变成了全球最具影响力的金融和贸易中心之一。而这一切的人口,货物和金钱的流通,其实都是从中环开始的。
中环海滨则是香港城市发展起源地。1841年英国人在水坑口(Possession Point)首次登陆时,还没有好莱坞道, 水坑口的下面就悬崖加上海水。慢慢的,填海造地给香港这座城市披上一层又一层的光鲜外衣,填出了皇后大道,然后再是德辅道。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后,干诺道也出现了。它们都在不同的时代先后被冠上过“中环海滩(Central Praya)”的名头。这个词原本出自于葡萄牙语,最后倒是被英国人用上了。
再来翻翻1925年“中环海滩”的老照片,你会发现很多香港的重要建筑无一例外地由华丽的石材建成,设有宽敞的大阳台,比如当年的英女王住所、邮政总局、香港俱乐部、中央消防中心和最高法院等等。在它们前面则是建有新古典主义风格大门的皇后码头,供这片“殖民地”上的贵族和他的劳工佣人们使用。旁边是建有维多利亚风格钟楼的天星码头,那里每天都有无数的船只将人们送上岸。当年的香港真的不过是一个港口。
二战以后,香港开始一系列小规模的填海造地。中环西边的一个码头当时是一个被称为“穷人夜店(Poor Man’s Nightclub)”的夜市。那里的商贩售卖各种嘉年华游戏和例如香辣蛤蜊这样的美味小炒,价格实惠,再加上很舒服的海风,着实不失为一个当地人消遣时间的好去处。
爱丁堡广场也是填海造地的产物,那里汇集了大量公众建筑,设计充满了轻快现代的气息,其中包括了大会堂,可以眺望港口全景的公共图书馆,剧场,吃早茶的地方也是必不可少。如今的皇后码头已经与一间小的购物中心完美结合;天星码头也在旁边重建,不过原本的维多利亚风格的钟楼现在换成了白绿油漆的立柱,简单实用。
Christopher Law是本地的一位建筑师,他对于爱丁堡广场的最初印象来自于6年前。当他坐在公车上看着和平纪念碑,大会堂和天星码头等建筑从眼前掠过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些触动。那个时候他对城市规划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依然被震撼到了。
|对香港港口的保护
随着填海版图的不断夸张,曾经让人满心触动的景象已经与这座城市渐行渐远了。90年代初期,为了修建香港火车站以及国际金融中心,共计20公顷的海滨被硬生生地改造成为了陆地。从那个时候开始,人们开始担心,或许有一天,香港将不再是一个港口。通过与香港律师兼社会活动家徐嘉慎 (Winston Chu)合作,香港议员陆恭蕙成功出台了(香港)《海港保护条例》(Protection of the Harbour Ordinance)。条例中禁止未来一切香港境内的填海工程,除非政府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该项工程来源自大规模的公众需求,这才成功叫停了填海版图的疯狂夸张,否则整个九龙湾以及坚尼地城和青洲之间的海域恐怕都将不复存在。但是在1996年保护法令正式生效前,仍然有一小块填海区域成功突围。
这块香港最后的填海区域从国际金融中心东侧一直延续到铜锣湾,目前用来修建中环湾仔绕道,未来则规划了北港岛地铁线,但是地面上土地开发计划依然没有明确披露,但是人们担心这里将会价高者得并且最终成为城市森林的一部分。
2006至2007年间,由于填海废料被堆积在皇后码头和天星码头,一场由热血青年组织的(香港)海港保护运动就此展开。这也是第一次,香港开始真正为自己的港口的未来着想了。这在一定程度上需要感谢中环海滨,否则也不会引起民众如此多的关注。因为大多数的香港人已经把拥有港口当作是理所当然的,这让他们不懂得去珍惜。其实那位在荷兰出生的香港环境保护主义活动家司马文 (Paul Zimmerman)才是这一切的幕后功臣。过去的超过10年的时间,他都在不遗余力地呼吁政府将香港海滨尽可能地开放给公众。
司马文1984年来到香港,最初在一家荷兰银行工作。当中环港湾出现危机的时候,他率先倡导了有关保护香港海岸线的社区运动。司马文来自鹿特丹(Rotterdam),众所周知,在荷兰港口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而香港却不是如此,曾经将这座城市带向辉煌的海岸线正在逐渐被人们忽视。
2002年,南区议员司马文和议员陆恭蕙以及环保活动家邵在德共同创办了非政府组织 “创建香港”(Designing Hong Kong)。他们的一次活动的主题就是试图为香港民众争取一处公共可用的海滨区域,供大家逃离拥挤喧嚣的城市生活:户外野餐,放风筝,聆听现场音乐等等。在邵在德看来,香港已经是全球最富有的城市之一了,如果想为后人留下点什么,这些海滨区域将会是很不错的选择。
|海港的未来
香港政府于2006年公布的总体规划方案将新的填海土地分割成了8个区域。其中第四区(Site 4)将被用来重建天星码头的钟楼,皇后码头将被设置在第八区。第七区拥有开阔的活动空间,可以临时租借给活动公司举办活动,第三区将会别开发成建筑面积约15万平方米的低层办公和零售建筑,同时设计还包括相应的户外园建配套。
针对此项规划,香港政府也发表声明表示曾于2011年进行了完善的设计调研并且参考了大量的民众意见。最终确定的设计要求也于2017年1月由城市规划委员会认证通过。所以任何第三区未来的开发商都必须依照这些要求进行投标。这在政府看来将会成为保障民众的设计要求成功落地的有效手段。考虑到项目的复杂程度,政府表示暂时将不会考虑以其他方式出售第三区的土地。
对于中环海滨内的临时活动用地,香港政府表示暂时没有明确的开发时间表,目前这片将近10公顷的海滨区域就只算是一个供人们休闲漫步的城市公园了。
|第三区——争论的焦点
1977年就搬到香港的 Urbis Limited 创始人兼城市规划设计师&建筑设计师Peter Cookson-Smith对香港政府这样的规划表达了失望,因为这样的答复既无法保证香港民众的利益,也无法将这里打造出其应有的水准。不少土地专家学者均认为香港政府将中环海滨与香港的其他地块一视同仁是非常不明智的。第三区的售价预计可以轻松达到800亿港币。但是现在香港政府在设计要求中仅仅限定了最大建筑面积及最小的公共及绿化面积,然后将剩下的设计主动权全权交给开发商,这样最终成品的品质和水准将很难有保证。
Cookson-Smith还强调香港政府不应该对香港的城市规划设计只是简单的提出一串指标和参数,而对其他维度的意义考量不管不顾。商业的类型,如何与周边的联动都应该是政府考虑的范围,否则开发商只要有钱将可以为所欲为。
不过香港政府这种自由放任的态度也是有原因的,毕竟一路走来香港政府都是通过出售土地来赚钱。从理论上说,限制越多,土地销售起来也就越困难,所以政府自然会尽可能地减少设计及交易上的各种要求。这套做法也被沿用在了中环海滨这片区域的出售上,哪怕它是多么的与众不同。这大概就是我们常说的官僚主义吧,永远只跟从以往的经验。
但是根据香港智库机构思汇 (Civic Exchange) 策划总监Michele Weldon的说法,香港政府目前拥有接近18,000亿港币的巨额财政储备。照理来说香港政府并没有什么迫切需求要将中环海滨卖出高价。毕竟这块土地太特殊了,几乎就是无价之宝。
Nicholas Brooke则认为想要彻底改变香港政府的想法已经太迟了。采取其他的土地出售方式将会让政府蒙受损失。但是这种金钱至上的观念必须得改变了。
Michele Weldon强调,是否能够步行抵达对一个海滨区域非常重要,毕竟走路才能让人们真正地感受到一座城市。但是香港政府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永远优先考虑车辆的交通。但是如果仅仅是被机动车道簇拥,海滨区域将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交通便利。
Nicholas Brooke还指出,除去交通部门,一共还有9个政府部门参与香港的城市规划,这让改变更加变得更加困难,因为政府人员往往是习惯墨守成规的。
还有一种做法则是成立一个可以越权行事的机构。其实这在九龙已有先例。那里的西九文化区管理局就有权管理当地的公园,公共及文体设施而且效果非常不错。海滨事务委员会同样也为此做出过不懈努力,当时最有热情的要数林郑月娥。她在担任秘书时一度不遗余力地推动此项工作,可惜在当选首席长官后就改变了方向。
政府放缓海滨开发的其中一个原因可能与目前人民解放军驻守在此有关。如今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驻香港部队大厦(前身是威尔士亲王大厦)俯视着整个中环海滨。就在石雕公园的不远处一处被隔离的区域,里面是丛生的杂草和一堆奇怪老旧的建筑。这里现在是人民解放军的船只停靠处。2014年,香港政府将这里的泊船位移交给了解放军。因为担心日后无法自由出入此片区域,当时大批的香港民众向政府递交了将近1万封的反对信,但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创建香港(Designing Hong Kong)也曾经就此事控告香港政府,此事至今没有定案而这片泊船区域也就只能继续闲置。如今成立海滨事务管理局依然遥遥无期,第三区的招标日期也迟迟没有定论,如此一来,这块香港最宝贵的土地应该何去何从短期内恐怕是很难有一个清晰的方向了。
|关于中环海滨的未来
中环海滨区的未来依然是充满希望的。 Clockenflap音乐节的创始人之一Mike Hill表示,眼下私人活动在这里开展得如火如荼,说明打造一个场地公园将会是非常有市场的。这个公园大部分时间将对公众开放,个别时间也可以租借出去举办户外的节日庆典及商业活动。现阶段并没有相关部门或者组织在此安排场地和时间,但是活动却是持续不断。可以想象,如果没有这块地方,很多有趣的活动像是Taste,Clockenflap,Formula E和太阳剧团(Cirque du Soleil)都可能会就此消失,这对香港民众将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2015年,本地的建筑公司Lead 8曾经对这里开发提出过一个大胆的设想,称之为香港港湾生态圈(HarbourLoop),计划把整个海滨区域由休闲走道串联,沿途设置各种商业和社区配套,从而吸引更多民众。设计师Ian Ralph指出,这些配套设施之前的设计可以非常灵活,人们也可以自由选择步行或骑自行车。
另外一家香港公司Benoy则为第三区的未来开发规划提出了一系列的设计理念。第一种设计是通过一系列阶梯把人们从办公室和零售综合楼引向水边;第二种设计则是通过小路将岸边的建筑群串联在一起,形成一个建筑网络。司马文和Peter Cookson-Smith对这个细密的设计赞许有加,同时他们也表示这还仅仅是一小部分人的智慧,试想一下,如果举办一场设计大赛该会有多少更加精彩的设计出现?可惜的是这一切都只能是想想而已。与此同时,全世界最具价值一块土地的前景依然未明。
原文来源:南华早报
翻译:Jing Li
排版:Zoe Chan
责编: Zoe Chan + 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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